苍天素默然。
在他看来,确确实实是自己逼死了大将军,虽然他的本意不是如此。但是在段德看来,恐怕苍景澜才是害死他的罪魁祸首。
年轻的少将当初跪在地上,赌上身家性命,冲小小的孩童宣誓效忠的时候,是不是早已经想到了这一天?
既然明知道是死,当初为什么还要伸过去手?你难道是那愚蠢的农夫,不知道毒蛇的獠牙能够置人于死地?
任他在皇位斗争中失败,流放边陲,或者干脆被赐死,不是一了百了?
没有无极大陆的苍景帝,就不会有李宓,不会有易豪,不会有雍贵妃,不会有皇后,不会有苍天素,也不会有后来的痴男怨女,兜兜转转。
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段羽宽厚的肩膀,苍天素疲惫地阖上眼。时隔三年,他终于鼓起勇气,直视自己心中已经生根发芽的纠缠苦痛。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该有多好。十五年的光阴流过,他仍然舒舒服服地团着身子缩在冷宫,不用处理军务,不用彻夜难眠,不用挥动屠刀,不用行兵布阵。
每天只要——吃饭,睡觉,发呆,冲笑得没心没肺的奶妈翻白眼。
我,我们,都早已回不到邂逅之前。
十万西北军臂缠黑纱,头戴白巾,在一身孝期白服的少将军的带领下,耗时四夜五日,彻底踏平了瓶夜城。
瓶夜城血流成河,男女老幼,无一幸免。几十万人的尸体堆在地上,无人收殓,一眼看去,如同朽木一般堆积。脚踩之下,拔之不起。
漫天尸骨中,被清理出一条环城大道。镇北大将军的灵柩穿城而过,两侧将士皆手奉香烛纸帛供献,拦路祭奠。
段羽高举着的手臂缓缓放下。灵柩也跟着被四人轻轻放在瓶夜城中央。少将军眼眶微红,又硬生生憋了回去,转过头冲城门外站着的一干将领点点头,在棺木盖子上抚摸了半晌,快步跑出城外。
苍天素点起两支火把,将其中一支递给段羽。少将军咬了咬牙,红着鼻头将火把扔进城中。
苍天素拍了拍他的肩膀,手臂高举在空中,打了一个手势,围城站满的士兵纷纷燃起火把,朝城中用力掷去。
尸体不可能永远堆积在这里,西北军也不可能去一人人地掩埋。为了防止瘟疫,苍天素下令全部焚烧,大火燃了数天,臭气几十里之外仍然清晰可闻。
“阎王爷一定在无间地狱等着我呢。”苍天素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漠然以对任何事情,当真正看到堆积的尸骨时,才发现自己并不是不在意。
段羽在一旁轻轻摇头:“真正杀人的是我,到时候,我一定会在里面跟阎王爷一块等着你。”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皆无声地苦笑。人都杀了,城也烧了,从这里发表几句无关紧要的感慨,都不由得觉得自己是在惺惺作态,伪善得可怕。
心中并不是毫无触动,只是事到如今,再怎么自责,也只能悉数堆在心里。
李仁锵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过来,冷眼扫了一下苍天素,这才直了直身子开口道:“收到最新的消息,瓶夜城附近的百姓,在屠城的时候有人曾经看到过里面的惨状,如今最严重的村子已经是十疯四五了。”
有人疯掉的村子都是属于戚国那一边的,在段羽下令屠城的时候,苍天素已经先一步命人封住从苍国到瓶夜城的道路,禁止任何人出入。而对戚国那一边,则派人传播苍国大军将要屠城的消息,就是为了引人来看。
一开始只是为了引起戚国人的恐惧,方便以后的对仗,至于会有大片的人疯掉的结果,并不在苍天素的设想里,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真实的场景会是那么可怕。
接连接收了附近的几个城镇,几乎没有遇到丝毫的抵抗。到了立冬需要休战的时候,已经有五分之一的戚国国土落入了苍国手中。
西北军粮草告急,军中的情报网已经传来消息,帝都已经派来特使,押送粮草往军队驻扎的地方驶来。赵六的消息中内容更多,特意提点了一下,这次的使节姓刘。
差不多是时候了,不趁着这一次使坏,你们下一次可不一定有机会了。苍天素将信件移到灯火处点燃,看着火光,心情甚好地拨弄着湿漉漉的头发。
段羽从外面进来,见他这副样子,兴致勃勃地拿起凳子上放的干净毛巾,给洗完澡从来不喜欢好好擦干的苍小爷擦头发。
苍天素眯着眼睛任由他搓揉,低声哼道:“等着吧,好戏快要开始了。”用心布了整整三年的局,现如今终于到了把底牌掀开的时候了。
帝都的使者按照正常情况,到这里需要四个月左右的时间,是刘家人的话,再拖也不会拖到半年开外去。
现在军中的权利虽然是下放到各个将领手中,但是给皇帝写信上书的长脸差事都是苍天素在干。
段德在的时候,因为那时从帝都到军营的路程只有三个月,他一向习惯预留出三个半月的军粮来,苍天素则防了一手,这次当军中的粮食还够撑六个月的时候,就上书向苍景帝讨粮了。
反正西北军刚完成权力交替,两方消息又不通畅,有什么别与往日的地方,朝中大臣也不能拿出来大做文章。
苍天素上书请罪,说当初救助难民的时候粮食分发过多,导致军中缺粮。当初的管事人现在已经不在了,不论真假,想挑刺的人也只能选择相信。
“素素,”段羽突然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