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住向商荣作揖,堆笑道:“认识您时我这头发胡子还是黑的,如今一根黑须都找不着了,您怎么还跟从前一样,一点没变呢?”
这并非恭维,习武之人养气功夫练得好能驻颜增寿,比同龄人年轻十多岁不稀奇,商荣叫仆人来搬运食材,请老农到家里喝茶。老农怕弄脏主人家的地儿,又说还要去别家送菜,死活不肯进门,商荣便命人端来茶水点心,在院门外款待他。
李洵见老农弓腰驼背,手指头都长满皱纹,活像颗陈年老核桃,怜悯道:“老伯,您这么大年纪还出来干活儿,太辛苦了。”
老农听了直摇头,诚心反驳道:“如今天下太平,日子已好过多啦,认真耕种一年,都能混上饱饭,逢年过节一家人还能攒钱换身新衣服。我那小孙子和您岁数差不多,前年家里凑够二两束?,送他去乡里的私塾读书,已念完一整本《论语》了。我小时候可没这福气,那会儿动不动打仗,贪官污吏横行,老百姓不是饿死就是在兵灾里横死,能活下来都得烧高香,你们这些小辈儿是赶上好时候了。”
对此商荣也深有感触,他和这老农一样亲身经历战乱到和平的过渡期,老百姓们坚强而知足,只要有太平日子安心劳作生产,官府不过度盘剥压榨,就能靠勤劳开创丰衣足食的好生活。现在他的乐趣之一就是与农人小贩们聊生计,听说近年来各家状况都有了明显好转,他打心底里高兴。
午饭后商号的苏掌柜上门交账,这苏掌柜的父亲就是当年在龙泉县“杂锦班”卖酸梅汤的老汉,商荣对这家人诚信自强的品格印象深刻,经商后特意去龙泉寻访,将他们收做家仆。苏家人忠诚勤恳,办事精细,老大做了泉州商号的掌柜,商荣出海经商,国内的生意都交他打理,十年来未曾见纰漏。
可是今天,交上来的帐目问题不小,足足短了五千两银子。
苏掌柜不敢隐瞒,如实禀报:“昨天赵爷到账房提走五千两现银,说要拿去做笔大买卖,他亲自出面,底下人也不好过问……”
李洵一听,猜到大师兄私挪公款去挥霍了,小脸洋起愤懑之色。苏掌柜脑门也直冒汗,躬身等候发落。商荣轻轻“哦”了一声,和雅的神气一点没变。
“知道了,以后他再去支钱先派人来问问我,我会看着办的。”
苏掌柜一走,李洵便忍不住埋怨赵霁:“大师兄太不像话了,在南洋他就经常偷钱出去吃喝赌博,这次居然一口气偷了五千两,师父您不罚他吗?”
商荣泰定地喝着香茶,不紧不慢道:“罚是自然要罚的,还得狠狠地罚,罚到他长记性才行。”
他措辞罕见地严厉,李洵以为师父这次要动真格的,可接到下面的命令又觉纳闷。
“洵儿,你去市集买几捆爆竹回来,每捆都要一千响的。”
爆竹买回,按商荣吩咐架设在家门口,说等赵霁回来立马点燃。
李洵好奇师父的用意,爬上门外的大树,等待大师兄归来。
傍晚那孽徒果然回来了。
李洵见他身穿雪青色云纹织锦鹤袍,白罗圆领,髻上插一根玳瑁镶珠的龙蕊簪,脚上是牛筋底暗福纹皂靴,左手执一柄象牙骨水墨折扇,配上粉面朱唇,俊俏身段,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走得大摇大摆,像立了大功似的。
他气呼呼吼道:“大师兄!”,抬脚跳下枝头,扬起的灰尘直扑到赵霁身上。
赵霁挥袖拍打,没好气地抱怨:“你这小鬼,躲在这里吓唬人么?”
李洵闻到他散出身上浓浓的脂粉香,一准跑去花街柳巷胡闹了,怒诘:“你离家两三天都干什么去了?”
顺利得到对方一个白眼。
“你管不着。”
“哼,我知道你定是去赌钱看戏喝花酒了。”
“怎么?你也想去呀?叫声爷爷下次就领你去开开眼。”
李洵这点道行劈不开赵霁的厚脸皮,跺脚道:“你就不怕师父担心?”
这话唤出赵霁的喜色,收起折扇,兴冲冲低问:“师父担心我了?他都说了什么,快告诉我。”
李洵果断还以白眼:“师父才懒得理你呢,你走的这几天他一个字都没提!”
赵霁脸一沉,负气嘟哝:“这人越来越不把我放心上了,看来我走得还不够久,还得出去玩几天。”
李洵见他转身,急忙一把扯住,却又如何拦得住?正急得要嚷,管家跑出来招呼:“赵爷回来啦?老爷等您吃饭呢,快请进吧。”
赵霁思筹商荣这回怎么都得哄哄他,兴高采烈走进家门,刚跨过门槛,十柄爆竹一齐炸响,他一个老江湖也吃了一惊,惊猫般蹦起十丈高。逃出乌烟瘴气,见商荣笑微微立在堂屋前,那模样上得神龛,受得供奉,菩萨也难得有这么温和的面相。
赵霁像心怀鬼胎的坏人,见了佛祖直发憷,干笑着问:“商荣,好好的你干嘛放爆竹啊?”
商荣领着仆人上来拱手贺喜:“恭喜赵爷做成一笔大买卖,我们正等着沾你的光,好吃香喝辣呢?这些爆竹是给你接风的,祝你今后买卖越做越红火。”
几句话说得赵霁灰头土脸,尴尬道:“谁跟你说我去做大买卖了?那都是哄人的。”
商荣故作惊讶:“白天柜上来人说你昨儿提了五千现银去做买卖,我们估计这会儿生意该做成了,巴巴地等了老半天呢。”
赵霁明白他又被商荣算计了,小时候这师父习惯用拳头让他听话,如今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