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伞的手白得没有血色。纸一样的风擦过了脸,她觉得皮肤好疼,不能更疼了,好像下一刻就要干裂开来。
夏天,大草原。那里应该有太阳。银河突然讨厌起白女巫,即使她那么美,却令人走向灭亡。
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她打开门。惨白的灯光打在沙发上,电视机关了,倒影出整个客厅。她望向自己的母亲,清晰的眼神没有被大大的老花镜挡住,她的母亲正在电话里和人吵架。最终她一把摔了电话,这才注意到她。
银河依然不说话。
或者是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母亲叹了口气,眉间沟壑更深。
“你最近都留在学校?”
“……我在画画。”
“那今天呢?”那不美丽却很精明的女人扬起眉。
“颁奖典礼。”只是奖不是她的。银河鼻子有点酸,等会儿她一定要将那海洋画出来。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什么也没拿到。
她又叹了口气:“你的成绩单寄到了。”
她“嗯”一声。银河注意到自己的拖鞋是白色的,脚趾间可见淡紫色纹路。地板上有灰,可能很久没打扫了。因着下雨的缘故,屋子异常潮湿,闻得到晾衣服的柠檬洗衣粉味,是腐烂而颓废的。
对方却生气了:“你为什么不说话?”
银河抬起头,下一秒,她看见母亲脸上的表情:她皱着眉,脸上纹路像断开的意大利粉,构成这世间最复杂的图案:“快高二了,老师说你又逃了补习班的课……”
那些话没有进银河耳朵里,她想快点回房间,将那幅画画完。
她的声音却更尖锐了:“……如果你怨我们当初不让你选美术,为什么不多说两句?现在这样有什么意义吗?”
银河根本就不想学,就算做得好,能拿高分那又怎么样,她能用电脑画一幅好看的画吗?她做得到,可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时仿佛被扔进了火海,全身每条神经线都在尖锐地叫喊,仔细听那只是一句话:我想画画。
银河睁大眼睛,努力不去眨眼,因为她感觉到有液体不可控地开始覆盖眼球表面,因为她知道只要这样,泪水兴许就不会流出来。
她只想画画,不,她就连画都画不好。明媚不足,阴郁有余,那八个字在银河脑海里盘旋,像一个逃不掉的噩梦。一开始明明没有这么复杂的,她只是喜欢那个世界而已。
银河站在那窄窄走道中,阴影覆盖她眼前所有事物,最终她再也忍不住,捂住眼睛,仿佛如此就可以假装自己未曾悲伤过。
她慢慢想起,自己五岁那年,妈妈握着她的手在画纸上描绘,那双手不大,但很温暖。
她慢慢想起,自己九岁那年,把奖项拿给父母亲看时,他们脸上的笑容。
她慢慢想起,自己十一岁那年,母亲看着她的作品,眼神冰冷好像它们不值一文。
你让我知道什么是美,教会我如何握住画笔,让我享受这过程,然后,你们亲手夺回这一切。你还要我怎么笑,要我怎么做,要我怎么回答,要我……怎么孝顺摧毁我整个世界的恶魔?
是啊,不过撕掉几张可以重新画的画,可是在我看来,你们是杀人凶手。你毁掉他们时我听到哀嚎和惨叫,我看到有血自你指间滴落,我感觉得到你冰冷眼神背后的漠然;我的母亲,你是希望我失忆,还是让我承认在这世上杀人是对的?
不是只有受了伤,断了手脚,细胞死掉的时候,人类才会感觉到疼的啊。
银河紧咬着唇,喉咙特别地干,只觉得全身水分都被某种东西抽干了。她很想哭,但不知怎地,她知道不可以哭出来。可能是因为,只要哭出来,那个大人就会像找到机会一样,开始冷笑,嫌她太脆弱,连这点打击都承受不起。
她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衣橱啊。
窄小的衣橱,温暖的衣橱,黑暗的衣橱。
唯一一个她可以停留的地方。她只是希望躲进衣橱里,逃离这可怕的世界。躲在里头,躲在黑暗之中,将整个世界隔绝在外。和死亡多么相像,是啊,只要死掉就再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了,只要死掉她就永远安全了。
银河将门锁死,拉住衣橱。
她躲在里头,大声地一直哭一直哭,用尽全身力气哭泣的感觉像是快要缺氧,太阳穴隐隐作痛,眼泪顺着眼角的泪痣流下去,染湿凌乱的头发。
父母?成绩?比赛……世界?
不重要了,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银河早已知道衣橱里没有纳尼亚,假设那个世界存在,为什么没有人救她?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来把她带走?为什么要把她遗弃在这个又可怕又冷漠的世界里?那才是银河心中的家,而现在这个居住的地方,早在十一岁那年,已成颓门败瓦。
银河感觉到嗓子开始沙哑,哭泣声渐渐微弱,可她再也没有力气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既然已经没有人会来安慰她,那么就由得她躲在这里,直到世界毁灭为止。
直到一丝血味从衣橱缝隙中漏进来,打破这无尽的黑暗。
银河犹豫许久。
最后她推开门。
世界寂静。她听见一句听不懂的话,银河感觉到,手里出现了一件冰凉的东西。她低下头看向它。
一根发簪,头很尖锐,尾端有只大大的蓝色蝴蝶。是九岁那年她费尽心力,设计出来的发簪。
伸手,插|上。黑色瞳仁看着这个世界。眼前一切随她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