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杰边开啤酒边问:“受害人叫什么来着?”
向园把本子合上,放回西装内揣里:“袁筱菲,名字也挺好听的。”
向园舌头刚送出死者名字,大街上便吹来一股呜呜大叫的妖风,挟裹一个红色塑料袋于街心狂舞,黑洞洞里一点鲜红飘移,仿佛是死者的不屈香魂索命而来的征兆。
几人同时打了个寒颤。
向园紧了紧身上的毛呢西装,觉得海门的冬天快来了。
第5章 外勤
向园才踏进局里,就被杵在门口说话的胖子小姜拦了下来。
胖子靠着暖气片摊开双手:“也不是咱们开的头,凭什么就要被告了?这人还挺能蹦跶!”
向园问:“怎么了?”
小姜耸肩,两手往裤兜里一揣:“昨天拘那个不听话的,对面结婚那个,当时没什么问题,昨儿晚上耳朵流血了,又跟一些混子关在一起,又挨骂又挨捶,天不亮就受不了啦,嚎着要告咱们。”
这时外头大龙骑自行车来了,车也没锁,叮呤当啷往地上一扔,提着几个煎饼果子进得门来:“我路上就接着电话了,那人要闹?”
胖子从胸腔里叹出老大一口气来,大龙道:“别光叹气啊,姜儿你在原来那队的时候,出现这种问题是怎么解决的?”
小姜从大龙手里劫下煎饼果子,狠咬一口,嚅嚅道:“别他妈提啦,我之前就是因为这种事儿被踢出来的。”
大龙问:“老闻呢?赶紧一起叫来想想办法。”
胖子哀婉:“正挨队长骂呢,说让他代理队长就闹这么大事出来。”
三人面面相觑,后悔不迭,门外冬风打了个卷,挟着烤红薯炉的白烟飞向四周,顺便在倒地的自行车铃上敲了个响。
铃响的同时,向园说:“这种问题,我以前看过处理流程……我来?”
被拘留者坐在不锈钢椅子里,看着一个西装男人走进来——和那些揍他的警察比起来,这个男人斯文极了。
西装男人坐下,拢拢西装,他说,你好,我是海门市人民法院的,听说你在警察执法过程中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是这样吗?
倒霉蛋说,是!你看我的耳朵!我的脚!我的屁股!都是他们打的!啊哟!我要告他们!
西装男人伸出一只手作安抚状,冷静,好吗,冷静,在调查录像的过程中,我们人民法院发现,你受到了不公平待遇是真的,但你也有袭警行为,按照法律规定,我们已经处理了警局的违规行为,现在是要处理你的犯罪行为。
倒霉蛋嗫嚅,怎么——怎么处理呢?
西装男人严肃:去劳教。
倒霉蛋嚎:这不公平!我要上诉!
西装男人接道:而且是和昨晚跟你关在一起的那些——一起去劳教。
倒霉蛋惊:怎么这样!法院同志,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不劳教的,我受不了的!
西装男人说:有的,你可以签一个合同,由人民法院代理律师,也就是我,来承担这个法律义务,然后去和警局沟通,拿你的犯罪行为去抵消他们的违规行为,犯罪抵消违规,你赚了,你说是不是。
倒霉蛋尚有上诉之心,还是在劳教面前望而却步:是,是,法院同志,我们赶紧把合同签了吧。
西装男人变魔术一样拿出了纸笔:你的做法很对,抓住了他们的违规之处,可惜你自己也犯了法,哎。
倒霉蛋感激道:我有错我有错,谢谢法院同志——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呢?
——向园已经转身,开始暗笑,当初他们政治处收集各种违规执法案例,推广了为期一周的健康执法教育,在那些案例的耳濡目染中他总结到,对付暴民的唯一法子是智力的恐吓,纯粹的暴力占其次,最不见效的则是老老实实执法。但他马上就又回归了谦和,甚至有点低落,他本意是要表现表现,向基层干警展示学院派的能力,但这基本属于仗势欺人的范畴,和胖子他们其实没有啥区别了。
向园走出问讯室,正好遇见技术部门的一个女孩找人交接证物,她把口罩拉到下巴:“你是新大队的向园是吧,你们队长呢,或者那个暂代队长。”
向园蹙蹙眉,说:“他们开会呢,要不我代签个字吧。”
女孩努努干燥起皮的嘴:“行吗,这样会不会不符合流程啊,带我们的老师都说不能代签的。”
向园一笑,凤眼上的一道痕迹稍向上挑去,看着很文雅:“我以前实习的时候也不敢代签,后来上班七八年了,才知道其实大家都代签,没问题的。”
女孩笑笑,下巴尖尖挺娇俏:“那好吧!”
向园一边签字,一边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女孩拿舌尖润润嘴唇,很乐意地笑了。
向园代签接收了证物,在箱子里翻了一阵,拿起了装袋的死者手机。
开机后需要输入密码,向园拿起袁筱菲的身份证,试了几次生日的排列组合,进入后他下意识戳进了微信。
最顶上的未读消息已经堆积了三十多条。
在吗?
我哥答应给我们钱了。
后天早上去酒吧见面。
袁筱菲你死哪儿去了?
……
向园端详那个墨镜红唇女郎的头像,喃道:“沈国莉?”
大龙从后头拍拍向园肩膀:“这就让他走啦?万一又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