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看到的是柳清云苍白的脸。望定他,半晌,缓慢却又坚定地说:“我要去求他们,救你。”
然后,他就被包裹上厚厚的冬衣,坐在舒适的马车里被拖著一路南下。
弃了车再换船,到了现在这个离温家庄不到一里水路的鬼地方。
他,为了他,终是宁愿低头去乞求别人的救助,接受将耶律洪恨之入骨的老丈人一家赤裸裸的羞辱——也许历尽万难也还不一定能得到别人的谅解。
“啊呀——”的船噜摇动水面,所有的景物都在水中模糊成一片黯淡的影,如他们看不明朗的前程。
第十章
低垂的湘竹软帘才取代了厚重的冬毡,水气氤氲出的暖意便自小阁内暖暖地透出来。碧纱笼外的旧巢迎回了呢喃重归的燕子。这些对人有著相当高警觉x_i,ng的小生灵在这里竟然完全不怕人,自在地在梁间穿梭出入,由此可见此间的主人一定是位宅心仁厚、温文儒雅的善长仁翁。
阵阵微风吹来,带来花的清香,涤荡著苔痕深深的石阶。这里几已是忘却一切人间哀苦与仇恨的人间仙境。
蓦地,一声悲愤而苍老的嘶吼惊破了这份空灵的平静,候在花厅外的仆众面面相觑著,不明白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一向宽容有度的老主人如此大发雷霆。
“畜生!十年前我怎么会瞎了眼,把女儿嫁给你这个畜生!你有胆子在我面前再说一遍,你怎么对得起我那死去的女儿!”
还在太师椅上气得发抖的温老太医须发皆张、双目尽赤,显是悲愤之极,不能自己。
“岳父大人,不孝女婿恳请您不计前嫌,施针救治……辽国王子耶律洪,恩同再造。”
缓慢但是坚定的声音,清晰地又重复了一遍刚刚让温老太医气得脑充血的请求,座下并肩而立的两个男子深深地躬身而拜,面上皆是歉然之色。
“你……你!我们温家没有这样的女婿!你忘了情儿是怎么死的?你不手刃仇人也就罢了,竟然……竟然还敢将他带上门来要我施救?”
快喷出火来的眼睛死盯著座下一抹艳丽的红影,那人的长像自那一天后,被无数人口口相传,化成灰也认得的熟稔。若不是此人的成心勾引,他的女儿,他那乖巧又温柔的女儿怎么会成为一个败德丧行的妇人,因无颜面对父老而走上了自裁之路。
“原来三年前的犯人不是不慎走失,而是柳大人暗渡陈仓了啊!当时无法追究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明目张胆地带上门来了。接下来怕不是要给我那可怜的妹妹多继一个连女人都不是的‘姐妹’?好一个公正无私的刑部侍郎,好一对不知廉耻的余桃之士!”
三年前得到密报前去捉拿耶律洪,却在柳清云手下受挫的温方凉凉著吹著杯里的茶末,含沙s,he影地冷嘲热讽,挑拨著父亲的怒火。
“清云……惭愧!婉仪在生之日,的确是我不够细心体贴,但逝者已矣,来者可追。耶律洪之前虽做过很多错事,但如今已痛改前非。为救清云兄弟失却一臂已是可怜;不久前更是大义灭亲,一举除去辽数十要员,保得我大宋边境数百万民众免遭战火,为此已无家可归,望岳……温大人医者仁心,过去种种,既往不咎,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今日上门,受辱已是必定,柳清云咬牙忍受,不去理会旁人的鄙薄言辞。只是苦苦哀求,望能求得向来在朝中有老好人称谓的温佳霖一时心软。
将不惜不愿的耶律洪一拉,柳清云磕下头去,在他而言,除对父对师外,从未行过如此大礼。
“喷,好一个情深意重的柳大人!可惜我那福薄的妹妹在世时怎么都没有得到过如此重视的礼遇啊!”
在座众人已经是个个皆惊,毕竟柳清云亦是口碑颇佳、深得民众爱戴的朝廷命官,当朝天子都敬重他们柳氏一门忠烈,常常当面赐谕免跪,现在行这般大礼,已是将尊严弃之不顾,是见他的委曲求全。
人人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只有温方依旧极尽嘲讽本色,三下两下又轻易地将本是感人的局面扭曲。
耶律洪咬牙怒视著口口声声不断提起自己妹妹的温方,心知他是故意与他们为难,是以不断地提起温佳霖心目中最深的伤痛,激起他的仇恨之心,不肯答应他们谦躬的求助。
但……看了一眼极力忍耐的柳清云,想到他是为了自己这般委曲求全,突觉心中的郁气尽去。大度地不与别人计较,逞口舌之利,把面上的愤凭之色一收,诚恳地跪地三拜,恳求道:“温大人,过往之事,千错万错在耶律洪一人,若能留得这副残躯苟存于世,当日日为温小姐念佛颂经,祈她能早日脱离苦海,下一世福寿延绵、永享安康。”
与不善言辞的柳清云相比,耶律洪本就是个伶牙俐齿的标致人物。此刻一番道歉的言辞情真意切地娓娓道来,从经历了六年伤痛沉淀的温老太医目前只盼女儿能早日超生的心态出发,加上他本人现在又是一手残废、瘦弱不堪的可怜模样,有不知前情的人就已经比较倾向于同惜他的处境了。
“冤孽!我女儿前世到底做错了什么,会遇上你们这两个煞星!”
听到这迟来了六年的道歉,想起自己的女儿,温老太医老泪纵横,顿足长叹。
这两人,一正一邪,却皆是人中龙凤。虽然温佳霖存心想偏袒自己女儿,却也不得不承认,所谓知女莫若父:不管女儿是不是曾经做过坏了纲常的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