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已死,是么。”赵构问他,“朕要得你一个肯定的答案。”
赵眘是亲眼见到秦桧首级的人,他慢慢点了下头:“是。”
“好,”赵构笑了出来,表情奇异,叫赵眘看不懂,“很好。秦桧既死,你将来也就不必为他忧心了。”
赵眘怔了怔:“父皇……”
“这棋今日就不下了,棋局你先记着,改日若想下完,可以来找朕。”赵构站了起来,声音惊了惊紫金香炉里的烟,然后摆驾出阁,留下赵眘一人愣坐着,甚至忘了送驾。
香太过浓郁,赵眘却在这香里坐了好半晌,直到内侍过来禀告:“殿下,岳将军还在外面恭候。”
他方惊醒,拂了袍子走出去,珠帘掀开,又顿住了脚折返,吩咐内侍:“这棋……先搁着,莫撤了。”
出了小阁,外面长空晴明,阳光灼眼,赵眘搭了个凉棚在眉宇,听到岳北幽唤他殿下时,他轻轻放下手。
赵眘道:“父皇可与你说了什么吗?”
岳北幽面向赵构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疑惑道:“陛下只道,让我在此等候殿下。他说……要我无论何时,也要等着殿下,陪着殿下一起走。我不明白。”
“是么。”赵眘幽幽地低头。
过去许久,岳北幽见他不说话,道:“殿下,怎么了,陛下与你说了什么吗?”
赵眘苦笑一下:“是说了一些话,不过那些话……罢了,不说也罢。父王今日……有些奇怪。”
更奇怪的,是这一日之后,赵构称病不朝。
赵构不是第一次称病不朝了,但这一次似乎与往常有异,有风声先从宫闱里传出,进而传入了各家文武大臣的府中,因而让这些执掌天下者彻夜难眠。
焦虑的,庆幸的,兴奋的,担忧的,各种情绪不一而足。
宋绍兴三十二年盛夏,腐草为萤。当今圣上以倦勤为由,宣布禅位给太子赵昚。
诏令出时,震惊天下。
新皇的登基之日定于来年初春,春风携料峭清寒,游弋在皇城之中,日出东方,满目飞檐斗拱被光芒浸润,尊贵庄严。
大殿外礼乐齐鸣,黄袍著身的赵眘望见了从步步锦外透进的光线。随即殿门打开,他径直走出去,便浴在了日出之景下。
千层御道下,百官齐跪,呼喊万岁之声振聋发聩。
赵眘登基为帝,改元隆兴。赵构退居为太上皇,不再过问朝政。
至今日起,江山改人,扭转乾坤,一切都是待定,一切都是期望。
可赵眘的视线却不在皇城里,也不在这黑压压的群臣上,他的视线太远太广,不是这皇城能够装下的。
他胸中有沟壑万千,深藏热浆,急于喷薄而出。他的眼穿过皇城,穿过临安,直抵天下各方。那些地方里,昆仑的雪还凝结在群山之间,玉门关的风沙卷起漫天枯黄,而燕云十六州正在长河落日里岿然南望。
他暗自定下誓言,那些地方,将来,他都会一一走过。那些地方,凡失去的,他都会一一收复。
隆兴元年,新皇登基,天下引颈而观其政。
隆兴元年七月,大将军岳北幽请命北伐。
同年九月,岳北幽出征。
传闻,与岳北幽同行者中,有江湖门派。
也是九月,江重雪率浮生阁相助岳北幽一同北伐。
第159章 结局
宋隆兴三年二月初二。
出了正月, 天上还飘着零星的雪花, 在过年祥瑞气氛中的姑苏逐渐恢复往日模样,各家门前高悬的花灯也显出了残色。
清净的长街上再度响起吆喝不绝的叫卖声, 铁铺子也开了工,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偶尔撞上了远处秦楼楚馆里的唱曲声, 也不知是谁相让了谁, 就此悠悠一荡,湮去了。
仍旧是姑苏城里最热闹的那间茶馆,当初周梨与江重雪曾在这里听说书先生说过一回书, 先生把江重雪编排得犹如世外高人。
茶馆中央还是摆着那张梨花木的大桌子,说书的却是换了个胡须花白的老先生,这位老先生说起书来一惊一乍,把茶馆外的阳天丽日都震得抖上三抖, 引得过路人都伸长了脖子往里面探看。
偏一票听众就吃他这一套,二三十张桌椅并拢在说书先生周围,没得座儿的就是站着也要听上一耳朵。
自从这茶馆来了新的说书先生后, 生意比往日红火了许多,老板每天眉开眼笑, 笑得嘴巴都要歪了。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岳将军被二十多个金贼围困, 那江重雪提一并七十二斤重的金错刀,一人一骑突破重围,手起刀落之间, 连砍下三名金贼的头颅!霎时间血溅三尺狂风飞舞,那江重雪从枣红大马上一跃而下!喊道:‘岳将军,江重雪来也!’……”说书先生啪地一声,敲了记惊堂木,正巧敲在最后那个也字上,众人一口气被他提到了头顶心。
好死不死,坐客中不知是谁,大煞风景地噗嗤一笑,引得说书先生的山羊胡抖了一抖,眯缝起眼睛寻找罪魁祸首。
谁敢如此大胆,坏他说书的气氛。一边找,一边不忘继续往下说:“那江重雪……”
角落里手撑着额的周梨百无聊赖地夹了块鲜鱼放进口中咀嚼,一个不慎,鱼刺扎进了牙肉,她呲了下牙,只好不太雅观地把手伸进去捣鼓一下,拔出了那根刺,还好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说书先生那里,没人有兴趣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