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府遇上青砚。
那时已经是立春后了,云谦在席上被众人多劝了几杯,好容易抽空躲出来,一个走出来,喝了两杯酒,眼前有点发花,心口烦恶欲呕,自己一个人慢慢摸到花园僻静处,在几垅竹子下坐下来,春月里的风暖意融融地吹了几星过来,这才觉得好受点。正闭了眼晒太阳,听得廊下有人在低声吵闹。
他悄悄从竹叶的间隙里看出去,只见郑重光正拉着青砚的衣服纠缠,那郑重光也喝了不少酒,此时正搂住了青砚,涎皮赖脸地拉着青砚不放。
青砚脸上的粉墨还没洗净,身上虽换了衣服,想必是匆忙间躲出来,尚未扣好,给郑重光拉住,那光景着实不堪。他不敢高声大骂,只是低声喝令放手,郑重光那里肯放。云谦看得心头火起,就要开口,却听得陶伯恒的声音笑道:重光,席上到处找你呢,却躲到这儿来。快,跟我去,等着罚你呢。
原来青墨见郑重光一路追着青砚出去,怕闹出事来,悄悄地央求陶伯恒去找他们,今日是陶伯恒的大喜日子,又是在人家府上,郑重光只得放了手,恨恨地瞪了青砚一眼,随陶伯恒去了。
青砚这才腾出手来,慢慢扣好衣衫,他走得匆忙,只穿着单衣就出来了,这时只觉得天寒地冻,冷得刺骨,看着那日头下的几枝红梅,心头一酸,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只听得身后轻轻一声叹息,回头看时,却是云谦站在身后。
刘云谦从衣兜里掏出手帕来,递给青砚,青砚却低头不接,泪珠儿一颗接一颗地砸在青砖地上,云谦只得抬起他的脸来,嘴唇皮已经冻得发紫,双臂一紧,将青砚搂进怀中,耳边传来三两声哽咽之音。
青墨见伯恒带回郑重光,放心不下青砚,离席出来找他。刚走到小园门边,就见角落里,刘云谦正抱着青砚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一株红梅正在他们身边开着,青砚半闭着眼,睫毛上兀自挂着泪珠,温顺地伏在云谦肩上,青墨连忙缩回身子,立在院门外,一时不知是喜是忧,呆呆地站在那儿,出了半日神,悄无声息地走开了去。
云谦拥着青砚,听得哽咽之声低了下来,转过他的脸替他拭尽了泪水,青砚垂着眼不作声,云谦轻声道:穿得这样单薄可不成,走吧,回房去穿上厚衣服。
青砚去一拉他衣袖:等会儿吧,这里太阳好,再站一站去。
云谦笑道:行啊,你等我一会。说着去了,片刻回来了,却拿着他自己的一领大毛的披风,裹在青砚身上道:你穿上这个,别冻出病来。
两个人并肩坐在廊下,云谦见他锁着眉头,轻拍了拍他的肩:没什么大不了的事,青砚。有我呢。
青砚听了他这话,蓦地转过头来,两道漆黑的眉毛挑了起来。云谦一笑:你放心,我要有什么下作念头,就和那姓郑的一样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肩上一沉,青砚的头靠了上来,云谦心猛地一跳,脸上微微发热。“青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不想亵渎了你、、、、”
青砚闭上眼,低低地笑一声:云谦,什么亵渎不亵渎,一个戏子,您太看得起我了。一面说着,一面拿起云谦的手来,那手指冰凉沁骨,慢慢地将云谦的手按在自己的嘴唇上,四目相对,待要说话,都是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两个人痴了似地对望着,鼻端有寒梅沁人心脾的香气、、、、、、
这一年春开得特别早,不过只是二月初,到处的桃花李花便你争我夺地竞相开放。陶伯恒新娶了少夫人,这小夫人生得水灵,将个伯恒牢牢拴在闺房中,一个月竟不曾见过青墨,这一日,少奶奶回了娘家,他一人在家中坐中,就想起青墨兄弟来,看看外面春光明媚,兴致一起,换了衣服就匆匆地出门。
刚走到门厅,只听得一阵笑声传来,他妹妹穿着一身淡黄色衣裙,带着王妈,一边笑着一边往门厅来了。
“惠玲,你要出门去?”伯恒立住脚问道。
陶惠玲站住脚,含笑道:是啊。我和妈说了,到春熙路去买点东西。我听人说有上海的新衣料到了。
伯恒忍不住笑道:这是要去订嫁衣了。
陶惠玲飞红了脸,轻轻啐了一口,也笑道:我知道你要去哪里,嫂嫂不在,你就要出门去找。。。。。。话说到这里,又住口不说,朝伯恒伸了伸舌头,上了轿子去了。
这一天是难得的艳阳天,陶惠玲从轿子里便见那人头攒动,忙忙地和王妈到了蚨祥庄,看了衣料,订了几样让送到府中去。看那路上的热闹一时不想就走,便叫那轿夫在大门处候着。自己同了王妈慢慢挨着店铺一路看过去。
走到七宝楼,被那新出的首饰绊住眼,低着头一样样地看着,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呼王妈。她抬起头来,一个模样妖娆的少妇正拉着王妈说话,肤色嫩白,十指尖尖都涂成红色,小小的一张嘴,不停地上下翻着,露着一点雪白的牙齿,头上斜插的一枝玉簪掉着长长的坠角,不住地在耳边晃荡,一头黑鸦鸦的乌发梳得光可鉴人,黑白分明的一对眼睛却直直地看着陶惠,陶惠玲虽不认识这少妇,也不闪不避地直看了过去,远远地点了点头。
那少妇笑了一下,伸出葱白似的手指在鬓边掠一掠头发,对着王妈点了一点头,转身去时,又慢慢儿回望了一眼陶惠玲,唇边似笑非笑,这才掉转身去了。
王妈挨近她身边,陶惠玲皱眉说道:王妈,这人是谁?你怎么认得?<